艱苦年代 藝術人生－敬悼 歐陽劍華先生

＊歐陽劍華先生告別式公祭：2011年10月1日上午8:30，於台北市第二殯儀館懷源廳。

歐陽先生於2010年4月在華美書畫社留影，他的孫子說：爺爺一直都沒有退休嗎？（曹欽榮 攝影）

因為進行綠島人權園區相關工作，我與許多位白色恐怖受難者長輩結緣，歐陽先生、歐陽媽媽是其中一對令人尊敬的長輩，他/她們的子女各有極高成就。夫妻倆同甘共苦，走過艱難歲月，磨礪出進取的人生觀，足為後世楷模。

歐陽先生夫婦出席2011年8月19日「藝域火燒島」聯合畫展茶會，在歐陽先生所繪酷刑畫前留影。（曹欽榮 攝影）

2001年10月底，歐陽先生看到報紙，知道總統府將於12月首度展出綠島政治犯歷史，他寫了一封五張20行紙的長信，給當時的文建會主委陳郁秀，描述自己的經歷和保存的物件，希望對展覽有所幫助。信裡附了14頁73位人體速寫姿態的監舍生活影本，令人眼睛一亮，這是目前僅見綠島1951-1965年新生訓導處時期押房內的速寫（第一大隊第一中隊），時間約於1953年夏天。隨後，我們很快聯絡到歐陽夫婦，到三重三和路採訪他們，原來他們仍在經營「華美書畫社」。第一次採訪，發現他們夫妻倆常常聯手協助開舞蹈社的大女兒製作戲服、道具佈景，書畫社裡到處是令人好奇的各式書畫和道具成品，兩老忙得快快樂樂。

現在的綠島人權園區被稱為「蠟像館」的1:1比例擬真人像，主要根據歐陽先生的速寫和許多難友的口述，圖為入口的速寫放大牆。（曹欽榮 攝影）

 2002年7月，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出版《人權之路》一書，歐陽先生多幅生動的受難圖繪，增加了讀者的深刻印象。入秋，歐陽先生寄來他剛完成自印的回憶錄：《百劫重興：中國人百年苦難》，細讀之後，更能體會才華洋溢的他來自福州和出身台中的歐陽媽媽，兩人憑著堅定的意志，渡過許多難關，培育兒女成材。2003年中秋，歐陽先生憂心台灣隔年總統選舉，來信指陳：為了台灣免於沉淪，應該讓世人深入了解白色恐怖歷史，推廣人權的認識。

歐陽慧剛老師在綠島人權紀念碑指揮演奏蕭泰然老師作曲、詩人李敏勇作詞的〈啊！福爾摩沙－為殉難者的鎮魂曲〉交響樂。（曹欽榮 攝影）

2005年初，為了能對許多在綠島的受難者表示敬意，一群夥伴開始計畫能於5月17日第一批受難者抵達綠島（1951年）的重要紀念日子，在綠島為受難者舉辦小型音樂會。歐陽先生大兒子歐陽慧剛老師認為在綠島這個特殊日子，他樂意協助演出蕭泰然老師作曲、李敏勇作詞的〈啊！福爾摩沙－為殉難者的鎮魂曲〉交響樂。在眾人的努力下，綠島「關不住的聲音」演變為大型音樂會，參與的受難者、家屬、來賓超過三百位，陳前總統也親臨致意。大伙在資源有限下，齊力想辦法，公部門和民間通力合作，繼1999年人權紀念碑落成，邁向紀念白色恐怖歷史的一個新里程碑。這次演出由歐陽慧剛老師指揮交響樂之外，歐陽慧儒也擔任鋼琴伴奏，當然歐陽先生夫婦也出席這場盛會。音樂昇華受難者和大家的情感，受苦的記憶表彰人性光輝的力量，鼓勵社會大眾努力追求歷史真相。

2006年11月7日，很少公開發言的歐陽先生，在文建會與幾位寫出回憶錄的難友，共同出席「青春不留白歷史不留白」記者會。（曹欽榮 攝影）

我常常出席受難者促進會的慶生會，珍惜與前輩相處的機會，總是會見到歐陽先生夫婦。2008年，綠島園區決定重建當時新生訓導處一個大隊，作為展示當時受難者生產勞動、思想改造的場景，歐陽先生的速寫手稿，加上許多前輩的口述回憶，成為仿製押房「不自由中的自由」展示單元的依據，就是今日綠島人、遊客口耳相傳的「蠟像館」。2010年綠島人權園區特別邀請幾位受難者前輩到綠島創作，歐陽先夫婦和歐陽慧剛老師、兩位孫兒也同行，他們看到了歐陽先生珍貴紀錄所呈現的成果。今年8月中旬以「藝域火燒島」為名在孫文紀念館展出前一年綠島創作的聯合畫展，8月19日茶會，最後一次見到歐陽先生。28日晚上，歐陽媽媽和歐陽慧剛老師還出席受難者和日本、沖繩、韓國四個和平博物館人權國際交流的晚宴活動。8月30日接到歐陽慧剛老師的電話，告知：父親在昨天凌晨睡夢中安祥離開人間；真令人意外，在電話中強忍著不捨、激動的心情，相信歐陽先生得到上天的福報，在天上繼續佈施萬方，庇佑台灣。

2010年6月在綠島寫生，歐陽夫婦展示歐陽先生的醒世詩書法：「塵世紛紛一筆勾 林泉樂道任優遊 蓋間茅屋牽蘿補 開個紫門對水流 得隙閒眠真可樂 吃些淡飯自忘憂 眼前多少英雄輩 為甚來由不轉頭」。（曹欽榮 攝影）

歐陽先生10年前來信稱：「我是藝術家，愛好音樂、繪畫、文學（詩詞歌曲），在極困難環境中仍艱苦學習與創作，雖經四十餘年之顛沛流離，…保存幾近半世紀之腐爛手本，現在已成終生難忘之苦難紀念物，我年已老，擬將之獻與展覽會收藏，以作歷史陳跡之物證。」許多受難者前輩歷史苦難的紀念物，將不只作為人權受害永不能忘記的物證，她/他們的人生智慧，將砥礪後代人：心手相連，守護民主、自由，讓人權、公義溢滿台灣。

晚  曹欽榮  敬悼  2011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