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出版《流麻溝十五號》？

文／曹欽榮

　　十二月初應德國台灣協會之邀前往德國進行人權團體拜訪與紀念地參訪交流，帶著參訪集中營雪地沉重歷史記憶的衝擊回到台灣。在柏林與「聯邦處理東德獨裁基金會」（Bundesstiftung zur Aufarbeitung der SED-Diktatur）座談，看到他們運用前東德龐大共產黨黨產做為基金的孳息，活躍又多元地在全德國進行「克服歷史」（Aufarbeitung）難題的人權教育工作，防止獨裁政權復活；對台灣而言，黨產轉為轉型正義的人權教育工作，無法想像。參訪國會大廈三小時，休會期間，眾議員助理詳細解說國會的許多歷史、民主運作，二十世紀德國民主和獨裁史濃縮在國會的每個空間。政府官員、議員透明清晰的論政在媒體無所不在的監督之下，握有權力者無所遁逃。參訪團到達柏林第一天下午在國會附近的布蘭登堡支援國內反媒體壟斷運動留影，堅定聲音照映著微弱訊息。

▲柏林市中心：殺害歐洲猶太人紀念碑（前方石塊）、左前方國會大廈、右方美國大使館、中央布蘭登堡（美國大使館左側），德國國旗、歐盟旗、美國旗在紀念碑後方天空飄揚，意味著過去獨裁歷史、今日民主發展混合的首都氛圍吧！（曹欽榮 攝影）

　　二十世紀德國史的狂飆與羞恥，凝結在四處的大小型紀念地、紀念館和街頭紀念牌，日常生活的歷史反省，伴和著冬日冷冽的空氣，無時不在，不斷點擊著旅人的心頭。伴隨著這些思緒、回響，我回到台灣。

　　忙了幾個月，出門前三校，回來後，《流麻溝十五號》終於上市了！

　　為什麼出版《流麻溝十五號》？我在「前言及採訪記」已有所說明，但總是有更多動人、砥礪人心的故事在書出版過程中，無法和大家分享。幾天前收到久未聯絡、曾經協助綠島人權園區都市計畫變更的成大學妹寄伊媚兒來，說她去買書，真好看，謝謝我們，要我們加油！我很想知道女性和男性讀者閱讀《流麻溝十五號》產生什麼有意思的看法？我想慢慢地閱讀厚厚的這本書，必然會讀出不同的「滋味」吧。就像上一篇，亞訓寫了：「當一位好讀者，永遠比當一位好的評論者更重要。」這本書上市10天後，12月27日在博客來文史科普排行第88名，今早跳到79名。真謝謝好讀者們喜愛閱讀阿嬤們的故事！很多人跟我說書太厚，出版前我有點遲疑，還告訴周主編請她斟酌書中最後「獄中家書」的份量，周主編看完家書後說，她認為要讓讀者閱讀全部的信，才能感受獄中女性家書裡的細膩訊息。

　　確實如此，不只因為出書，我們必須反覆一再閱讀這些信，讀出了其中許許多多的心情，讀進一位永遠年輕又美麗的施水環。亞訓幫忙鍵入獄中家書原稿的情況，從她的書寫裡我才知道這樣的轉換文字工作，帶給她的心情和看法，她稱「內容非常無聊」，您們認為呢？在我來看，亞訓已經讀到無聊內容裡的文字轉換對個人的衝擊、要求正直的人生；而獄中發信處處受限，不只字數受限、內容受限，從獄中受限生活中，寫出對家人的關懷和安慰，想來真的令人心很痛。

▲台南看西街教會二樓聖堂，是施水環信中提到：想看到卻永遠看不到－媽媽、姊姊受洗的地方。（曹欽榮 攝影）

　　其實我們應該「嗅」到她在六十八封信裡的宗教信仰的改變和信仰的信心。為了追尋更多施水環書信以外的訊息，我依照家書中的蛛絲馬跡上網查永樂教會，馬上知道是今天歷史悠久、甚具深遠意義的台南看西街教會，有一天下午去拜訪看西街教會，遇到正在打掃聖堂的教會幹事，她知道我的來意，好像也被好奇所吸引，遍查教會內出版品，希望能查出施水環母親、姊姊的會籍，找不到！她想到要找深知教會歷史的張長老。住在神農街的張長老，在電話那頭說：請來坐坐！我去了附近張長老的家，再次說明來意，長期從事地方文史工作的張長老很能體會追尋「過去」訊息的心情，帶我去看神農街以前的施家，談到他所認識的施家人目前他所知的大致情況，臨走時，他一直反覆地說：這樣一位單純的女性，縱使有罪，罪及於死嗎？！之後，他主動打了幾次電話給我，說明他查詢到的進一步訊息；他也準備在教會與會友分享這樣的故事。

　　獄中家書的筆記本裡有一些日文記事放在書裡（頁506），我們拜託一直以來大力協助我們的受難前輩蔡焜霖先生翻譯，有一天他來電給公司同仁林芳微分享閱讀、翻譯的心情，說著、說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哽咽起來，他想到這麼有才華的女生，人生還有無數的夢想，就這麼走了，就像許多他們的難友，生命還有無限的可能時，被獨裁體制所剝奪。

　　此刻，我更深理解德國「防止獨裁政權再來」所做的反省和努力。